欲望像狮子张大的口,填多少肉进去他都觉得不怎么饱。
人都是有欲望的。只是由于年龄、地位、文化教养,乃至所处的环境不同,欲望有时也就不尽一样。就是同样的一个人,此一时,彼一时,每个时候的欲望都有变化。不过有一点大概没商量,不管是什么样的人,有一个欲望却是共有的,而且绝对是永恒的,这就是要有衣穿有饭吃。只有在吃饭穿衣得到满足之后,你才有可能有别的欲望,不然就是欲望小到走路,恐怕也不会变成现实。因为你饿着肚子迈不开步,你光着屁股见不得人,欲望还不是如水中月,光在你眼前晃晃悠悠。
翻开所有的成语词典,关于欲望的条目很多,其中“欲壑难填”的一条,几乎总是放在显著位置。好像人人时时的欲望,都似深不可测的山谷,贪欲大得怎么也填不平。难道普通人的欲望也是这样吗?我不相信。最初说出这条成语的人,我怀疑不是个大官就是个老财,以他个人的贪婪之心度常人。其实作为平常的平民百姓,欲望绝对不是难填的深谷,在一般的情况下还是可以满足的,只有在地位完全变化之后,说不定才会有别的大欲望。贪官皆如此。
我经历过饥饿的年代,那时所有美好的愿望都没了,唯一的也是真诚的愿望,就是巴望能有一顿饱饭吃。记得有一天饿得起不来床,跟同宿舍的朋友一起闲聊,我喘着微弱的气息问他,这会儿最想做什么事情。朋友说,别的什么都不想,就想有一碗玉米面稀糊糊喝,让我死了成个饱鬼,我就满足了。等到饥饿年代过去,有了吃饱饭的可能,我再问朋友的愿望时,这时他却说想吃北京烤鸭。由此可见人的愿望是随自身所处情况改变的,即使想象力再丰富也不可能超越自己的见识,去想象难以触及的近乎天边海底之事。老百姓的欲望就是这么实际。
人的欲望看起来纯属个人行为,其实往往具有时代特征。譬如想吃饱饭的欲望,甭问准是在饥饿年代,再譬如想平静过日子的欲望,甭问准是在动荡时期。现在就大多数的普通人而言,为衣食犯愁的越来越少了,日子过得也还算平和宁静,跟过去比应该知足了吧。有的人却又要为别的事伤脑筋。不过绝对不是像三十年前那样,为基本生存条件叹息,为政治运动提心吊胆,更多的还是关于生存质量的事情。如子女读书、住房不宽敞、收入不理想、出行道路不畅,如此等等,就又成了普通人最大的心病。谁能帮助他们把这些事解决了,他们就会感激谁,欲望依然很平常很实际。
可是当官弄钱人的欲望,大概就不会如此单纯了。当了科长想处长当了处长想局长,反正能步步升官越做越大最好,因为他当官儿悟出了好处有了瘾头儿。做生意的人挣了一千想一万有了一万想百万,反正钱像雨点儿似的哗哗下越多越好,因为他挣钱挣得红了眼,觉得这就是幸福。岂不知许多坏事情的根源也正是出在这里。当官的不安分,挣钱的不本分,都是因为欲望像狮子张大的口,填多少肉进去他都觉得不怎么饱。随便拉出一个贪污受贿的官员看看,大都是从第一次的不满足滑落到深渊的;随便拿一个偷税的大奸商看看,大都是从第一笔小钱开始的。这又说明欲望跟人所处地位有一定关系。
欲望本身无可厚非;而且人没有了欲望,很可能会失去进取心。问题的关键是欲望如何实现,说白了,就是所用手段是不是正当。当大官、发大财、娶娇妻、住豪宅、坐香车、游世界,这些都是人间的好事情,只要你有本事从正路获取,完全可以理直气壮地享受。然而作为平民百姓的我们,对于这样的欲望却连想都不敢想,仍然愿意平平淡淡地过日子。到了我这样的年纪,要说还有欲望的话,以我的想法来说,一是想有个安定平稳的生活环境,二是想让自己的辛苦钱不要“毛”了,再有也是最根本的就是身体健康,不然,就是拥有人间所有的美丽和宝物,岂不都成了“遗产”。(柳萌)